4月23日周日,2017年法国总统大选一轮投票结束,“前进!”(En Marche!)政治运动发起人埃马努尔·马可龙(Emmanuel Macron)和极右民族主义排外政党主席马琳·勒庞(Marine Le Pen)分别以 23,9 % 和21,7 %的支持率进入二轮选举,并于5月7日进行两人对决。勒庞在18岁到34岁的法国年轻选民中支持率尤其高。为什么?除了愤怒、贫穷或失业之外,是否还有其它解读?为此,我们采访到巴黎政治学院“国民阵线”协会主席大卫·马松-维尔(David Masson -Weyl)。
2014年的一个晚上,大卫·马松-维尔在饭桌上和父母大吵了一架。父亲狂骂他,“你为什么要加入这个政党?”“这个政党”便是国民阵线(Front National),很多年来都跟极右、排外、民族主义和种族歧视等负面标签联系在一起。
大卫看来,国阵挺“正常”的。
他今年24岁,在巴黎政治学院攻读公共政治硕士学位,并担任学校“国民阵线”协会的负责人。他是国民阵线“去妖魔化”(dédiabolisation)策略的产物,也是当前法国左右传统政党渐失民心的缩影。
当巴政遇到国阵
为什么?我跟大卫父母三年前一样,有着同样的疑问。
年初我们约在巴黎政治学院(IEP de Paris,简称巴政)门口见面。巴黎的这个冬天,有些肃冷,大卫比约定时间迟了几分钟。我只能站在两个健壮的门卫旁边,看他们检查学生证件打发时间。
“巴黎恐袭事件发生后,我们学校安检变得特别严。”一见面,听到我抱怨没法进去暖和暖和,他这么解释。大卫个头很高,有些消瘦,金色头发下是张特别秀气的脸,虽然身着浅色西服套装,但并未因此显得老成。
巴黎政治学院是一所典型的法国式精英学府。入校前,学生必须通过严格的选拔性考试。据学校官网介绍,2010年参加学校选拔考试的学生,78%来自优势职业家庭(CSP+,包括企业家、高官或高等知识分子等)。法国政府大半高官都从这里毕业,第五共和国七名总统中,两位曾在巴政就读,他们分别是希拉克和奥朗德。
“他们都是精英宝宝,之后也会成为高管,高干或显赫的政治人物”,大卫如此评价自己的同学。
2015年10月1日,在大卫和其他四名同学的推动下,国民阵线协会获得必需的120张学生投票,正式被巴政官方承认。“反精英”的国民阵线进驻精英学府巴政曾引发一场舆论风波。
“我们很聪明,在巴政上学,并支持国民阵线,这值得骄傲,没什么可耻的。”他强调说。但学生会认为,国民阵线宣传的思想同巴政的开放精神并不相符。
坐在学校附近一家咖啡馆里,大卫点了一壶茶和一个羊角面包,面对面回答我的问题。有时面包屑不小心飞出,他显得特不好意思,乖巧地说上几声抱歉,特别有礼貌。“我们在巴政成立国民阵线小组,是想改变学校年轻人对国民阵线的负面印象。从象征意义上看,这也算是国民阵线‘正常化’的一个重要缩影。”
△大卫(右二)和他巴黎政治学院国民阵线小组的同伴。
法国社会对国民阵线有哪些负面印象?我抛出这个问题时,大卫看似有些尴尬,简略回答说,“反正你能想到的贬义词都可以去形容国民阵线。”
国阵的黑历史从它的诞生之日便存在了。1972年10月5日,国阵正式成立,当时还是一个边缘化的小党,但却融合了各类法国极右势力,其中包括新纳粹性质的“新秩序”运动成员和傀儡政府首领贝当的支持者。
从根源上讲,国阵同二战期间法国维希傀儡政权紧密相连。让-玛丽·勒庞(Jean-Marie Le Pen)担任党魁四十多年,口不择言,不但反移民、支持死刑,还喜欢拿犹太人做文章,比如“当时德军占也没有特别不人道”、“(犹太人大屠杀)毒气室只是一个历史细节”……几次以“质疑反人类罪行”而被法庭定罪。不过,在重重争议中,老勒庞仍能带领国阵在选举政治上攻城掠地。
马琳·勒庞做派和父亲不同,她希望消除大众偏见和恐惧,有朝一日执掌政府,因此特别注重党员背景审查,若有人公开持有种族歧视言论,或被立即开除。但在研究国民阵线党史的历史学家瓦里来·伊古耐(Valérie Igounet)看来,老勒庞退下,小勒庞上台,时代变了,她唱的还是以前的小曲,“从1972年国民阵线成立直至如今,政党的根基没有改变,依旧是民族主义、排外思想和不安全感”。根据民调机构Kantar Sofres-OnePoint今年三月初的民调,仍有58%的法国民众认为国民阵线威胁法国民主。
当大卫遇到勒庞
大卫来自巴黎郊区一个普通工薪家庭,父亲从事旅游行业,母亲是法国国铁员工,两人虽然对政治不怎么感冒,但习惯支持左派社会党。
“记得小时候,他们为了简化左右之差,跟我说右派站在老板那边,左派则站在工人这一边。我想当然左派好了,这样可以去捍卫大多数人的权益。”成年后,大卫渐渐有了自己的政治判断,但从未在任何政党身上找到认同感。
2011年,他解决了这个问题。
那年,马琳娜·勒庞(Marine Le Pen)成为国民阵线新任主席,1月16日发表演讲,呼吁建立一个“崭新、开放、高效”的政党。当时大卫18周岁,还在索邦大学攻读历史,本想随便听听,不料被她的政见说服,从此走上支持国民阵线之路。
“她有两个中心,首先在主权问题她特别坚定,面对欧盟捍卫法国主权,面对安全和移民难题力主强硬;同时她的想法又极具社会性,比如批评全球化、反对自由贸易、遏制大规模移民、捍卫法国生活模式、维护中产阶级及底层民众的利益。”
大卫认为自己的政治选择同马琳娜·勒庞上台紧密相关,“多亏了她,我们才会参与进来”。2012年,他把成年后第一张总统大选选票投给国民阵线。
但那时他在党内并不活跃,后经朋友介绍,认识了国民阵线副主席洛里昂·费立波(Florian Philippot),两人见面后特别投机,才积极参与政党活动。费立波出身盛产政界精英的国家行政学院(ENA),35岁便已成为国民阵线的二号人物,被认为是国民阵线“去妖魔化”策略的谋划人,推动这一“极右”政党的“正常化”。
△国民阵线副主席费立波出身名校,也是大卫的偶像。他试图把极右翼的国民阵线包装成主流政党。
大卫视费立波为偶像,“国民阵线的支持者背景多种多样,费立波确实是一个榜样,他学习成绩好,来自一个普通家庭,通过学习和工作获得成功,也算是知识改变命运的一个典型案例”。
2015年底在法国东部大区(Grand Est)大区选举中,大卫以国民阵线党员身份被选举为地方议员。
当“妖魔化”遇到“正常化”
大卫现在正处于间隔年(gap year),半年实习,剩下半年要去日本大学交流。找到实习之前,他其实有点担心,害怕自己的政治标签会成为阻碍。
“当时寄了很多信,没一点回应,他们或许谷歌查过,便不再理我。因为照常理来说,我是可以过的”。他回想起来,仍有些忿然,说最后还是找到不错的实习,感慨“行政法院特别气派”。
这次实习面试时,工作人员说早已知晓他的政治倾向,但后来只问了些常规问题,便敲定要他。“真的,我没有受到任何政治歧视,一切都很正常。”大卫说如今国民阵线正常化了,不会遭遇什么政治歧视了。
△大卫代表国民阵线立场,参加France Culture电台举办的广播辩论节目
提到国民阵线的纲领措施,大卫振振有词:“国民阵线的一个核心措施便是反对移民。”他说,法国经济形势不好,工作机会不多,当然要抬高移民的门槛。他曾在日本留学,所以他认为“反对移民,不是禁止留学生过来,但他们读完书,应返回自己国家”;在族裔问题上,大卫认为“法国不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家”,“民族同化非常重要”。
他觉得左右分化太过时了,在如今的政治版图上,更多是“主权派”和“亲欧派”的对立,或“爱国者”同“全球化拥趸”的抗衡,他更愿意以一名“爱国者”自居。
除了国民阵线,我们还聊了聊他喜欢的一个人口学家——埃马纽埃尔·陶德(Emmanuel Todd)、他的未来规划和日本。大卫说,他的父母早已和他达成和解,因为发现儿子还是以前那样,并没有因加入国民阵线变得激进或不可理喻。
“我还是我”,他说。
末了,我问他,“用‘民粹’(populiste)和‘民族主义’(naitonaliste)形容国民阵线是否合适?”他说“民粹”可以,但“民族主义”太过贬义了吧。我跟他解释说,欧洲肩负了太多二战历史负担,视“民族主义”为罪魁祸首并不断反思,但在中国,“民族主义”被认为是抵御外敌的动力。听到我说“民族主义”在汉语语境中跟法语不太一样,他思考了一下,回答说“明白。也可以,那你就用吧”。
(原文首发世界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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